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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喊我的名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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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喊我的名字

陳述不說目的地,姜遠只能隨意開,餘光看見絢麗的煙花映在玻璃上,仔細一看,這條路接近淇河。

思緒剛剛回落,陳述看著窗外,忽然開口:“找個地方停車吧,我們去淇河邊散步。”

停了車,兩人一起繞著公園走廊,往淇河走去。

遠遠看見沙灘上的人穿著或厚或薄的羽絨服,一家人或者是一群夥伴,在沙灘上放煙花拍照,再遠處,就是漆黑無際的河面。

陳述忽然停下腳步,轉身看著落後一步的姜遠,“姜遠,我很嚇人?”

姜遠微微一楞,不理解他的意思。

“那你為什麽只敢走到我身後?”

姜遠語塞,他不知道陳述是真不明白,還是明知故問,一個早已成功的企業家,必然善於洞察人心,觀微知著,明白一個被雇傭者對老板的尊敬和疏遠。

可這不能明說,姜遠只好走了過去,走到陳述身邊,陳述這才重新邁步。

兩人並肩順著木質走廊繞著淇河散步。

“姜遠,你臺球打的很好。”

“是鄭副總手下留情了。”

陳述輕笑一聲,“為了利潤,他可不會手下留情。”

姜遠不知道怎麽回應,他本就話少,何況是這樣一個境地,而身邊的人又是陳述。

沒有等到回答,陳述有些無奈地嘆道:“姜遠,你還是和以前一樣。”

什麽一樣?

可姜遠就是不問。他只是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煙,忍住了煙癮。

走到走廊盡頭,陳述停下腳步,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,他拿出一根咬在齒間,又拿出一根遞向姜遠,“嘗一根?”

姜遠猶豫了一下,接了過來,“謝謝。”

他早就想吸煙了。

咬住濾嘴,姜遠伸手去摸口袋裏的打火機。

陳述卻忽然靠近說了句,“別動。”

聲音很輕,又很低沈,姜遠下意識地停住動作,擡眸看見陳述咬著煙,拿著打火機靠近他口中的香煙。

“啪”一聲,火苗亮起,有風,火苗不安地晃動,陳述一手護著火苗,盯著煙頭去點亮。

姜遠一動不動,莫名有些緊張,因為陳述的樣子,很像在做一次最虔誠的禱告。

這明明是普通男人之間相互點煙的友好往來,可氣氛有點怪異。

“好了。”陳述起身,拉開距離,姜遠覺得自己的呼吸才剛剛回來。

姜遠深深吸了口煙,這煙很獨特,清清淡淡的,並不熱烈,倒顯得纏綿,一寸寸地侵占人的嗅覺,讓人慢慢上癮。

可姜遠吸的煙最劣質,往往辛辣刺激,使人迅速獲得放松。

“怎麽樣,吸的慣嗎?”陳述目光幽幽地看向姜遠。

“還行,很細膩。”姜遠道。

陳述卻忽然“嘖”一聲,語氣裏帶上一絲不悅,“姜遠,你這個人很不誠實。”

姜遠茫然地看過來。

陳述盯著他那雙像深藍色湖泊的眼睛,緩緩道:“姜遠,現在不是工作時間。或者,對你來說,我們只能是雇傭關系?”

指間的星火在泛冷漆黑的空中閃爍著微光,顯得無助。

“陳總……”

陳述打斷他,不悅擺在了臉上,“姜遠,從鶴飛出來,你已經喊了我兩次陳總。”

有些逼近泛冷的語氣,讓姜遠忍不住再次緊張起來,好像的確是他做了錯事一樣。

“喊我的名字。”

姜遠蹙起眉頭。

“現在就喊。”陳述語氣沈穩和緩,帶著引誘的意味,卻不容拒絕。

“……陳述。”姜遠莫名地順從了陳述的要求,齒間輕輕流出兩個字音,像是旁人在耳邊說的話。

微不可查,陳述的眉頭輕輕一挑。

心裏生出一股怪異的滿足,這樣清冷的語調,喊著他的名字,從耳膜處勾動著他的神經,撩撥著他暗藏的惡欲,如果換個場景,又會是怎樣的語調?

此時,忽然遠處傳來聲響和光亮,兩人皆下意識地看去,沙灘上,有一群小孩兒圍著一筒小型煙花,銀色絢爛的火花從小筒裏迸濺而出,盡情綻放,宛如發光的銀色噴泉,引來一陣陣歡呼。

煙火和歡呼撕破一角的黑幕,黑幕下,是惡獸的獠牙,又或是柔軟發黃的記憶。

姜遠盯著那片絢爛,還未回過神來,陳述忽然邁步靠近,姜遠立即回過頭來。

陳述停下,鞋尖與鞋尖相對,就差幾寸就可以觸碰。

“姜遠,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?”

姜遠的神情出現一瞬的空白,陳述沈靜如幽火的目光變得更深,語調幽幽,從靜謐的風聲緩緩傳來,“姜遠,你可真無情啊,這麽多年,我可從未忘記過你。”

指尖一抖,又或是夜風助紂,煙灰簌簌往下掉落。

木廊盡頭幾近相貼的身影,無聲對峙中,兩根香煙,一根滅了星火,一根卻有燎原之意。

十三年前。

還是高一的陳述跟著爸媽回爺爺家過年。他們一家人平時住在市裏,方便陳述上學,但逢年過節,也會回到這個小鎮上。

除夕夜。

吵鬧聲再次蜂湧而進,一群小孩子吵嚷著擠進“桐山鎮小賣部”。

“我要三盒摔炮!”“我要五盒擦炮!”

“我要兩盒黑旋風!”“我要三盒煙花棒!”

……

陳述跟在後面,悠然地邁步進來,把一個紅張拍到櫃臺上,對著一群仰著頭,一臉期待地看著他的“蝦兵蟹將”,擡了擡下巴,很有自信地說了句,“買吧。”

歡呼聲頓時炸開,他們七嘴八舌地喊道:“謝謝陳述哥哥!”

一臉崇拜,一臉興奮。

嘖,真吵。

陳述抱著手臂一臉嫌棄地看著他們,嘴角卻壓都壓不住。

大爺從櫃臺後面拿東西,他們一個個探著腦袋,伸手去接自己要的煙花和鞭炮。

已經拿到的,迫不及待撕開包裝去玩。

這時,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少年掀開棉簾走了進來。

陳述正在櫃臺上挑打火機,又隨手拿了包跳跳糖,讓大爺一起結賬。

忽然,一聲炮響在房間裏響起。

吵鬧聲頓時一靜。

陳述立即看過去,一個少年垂著眼眸往後退了一步,一個小男孩站在對面,左手拿著一盒打開的摔炮,右手維持著一個揮動的姿勢,楞了一瞬,然後一臉茫然地看向少年。

陳述立即走了過去,輕輕揉著那男孩的頭發,一邊對那少年說:“不好意思,小孩兒不懂事!”

“小科,不能把鞭炮往人的腳下扔!快給大哥哥道歉!”

“對不起!”小科垂著眼眸,一臉歉疚委屈。

對面,那少年輕輕擡起眼眸,看向陳述。

陳述恰好看向那少年,目光對視,望著那雙眼睛,陳述呼吸靜了一秒,然後莫名想到幽林深處,那一汪深藍色的湖泊。

那少年只是輕輕撇了一眼陳述,眉頭微蹙,沒有回答,而是轉身掏出錢放到櫃臺上,隨即從櫃臺上拿了一盒香煙,是最常賣最便宜的那種劣質香煙。

手拿著香煙伸進口袋,少年轉身掀開棉簾。

嘖。

陳述回過神來,覺得這人真冷淡。

小孩兒們沖到外面,鞭炮聲一個接一個響起。

陳述徐步走到路邊,掏出剛特意買的“銀色噴泉”,打火點燃,銀色的火光瞬間大亮,小孩兒們立即圍過來看,哇哇地驚呼感嘆。

路燈和燈籠照亮街道,紅色和昏黃的燈光交織,時有煙火在天空綻放,顯得並不冷清,可路上大人不多,大都在家裏搓麻將打牌,或是喝酒聊天,所以路上跑的大都是小孩子。

路上,嘻嘻笑笑的小孩兒們,有的停下腳步駐足看熱鬧,有的直接跑過來看。

對小孩兒們來說,這種煙花的確算貴的了。

陳述也笑著看向那些被吸引的小孩兒,看著他們亮晶晶的眼睛,覺得有些好笑,一個煙花罷了,激動成這樣。

目光剛要收回,陳述忽然註意到一個遠處的身影。

是剛剛那個少年,他駐足路邊,也看向這煙花,路燈的光照在他身後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,也越來越稀薄破碎。

身旁的煙花燦爛美好,陳述卻盯了那身影看了一分鐘。

一分鐘,這煙花持續了一分鐘,煙火驟然熄滅,陳述看見那少年轉身往一個小巷裏走去。

陳述忽然有些不知所由的失落。

……

煙花熄滅後,小孩兒們四處跑散了去玩兒。

陳述遠遠喊了一聲:“別亂跑!一會兒馬上回家!”

沒人應他,陳述輕輕嘆了口氣,一人踱步往前走,路邊停了個賣糖葫蘆的小車,孤零零的。

陳述摸了摸口袋裏的錢,然後往小車走去。

“要一串糖葫蘆。”

接過糖葫蘆,陳述一手插進口袋,轉身張口去咬,卻突然停滯,餘光瞥見路邊蹲著一個穿著破爛軍大衣的流浪漢。

雜亂的頭發下,露出一雙癡傻又渴望的眼睛,目光卻緊緊盯著他手中的糖葫蘆。

猶豫了一秒,陳述掏出口袋裏僅剩的錢,轉身遞了過去。

“再來一串。”

拿著兩串糖葫蘆,陳述走了過去,一串遞向那流浪漢。

流浪漢猶豫著看著陳述,不敢接,有些不知所措,陳述就一直舉著,有些無奈地笑了:“給你的,沒毒。”

那流浪漢盯著陳述的眼睛看了幾秒,又看向他手裏的糖葫蘆,然後猛地接了過來,小孩兒般地急咬起來,弄得滿臉糖渣。

陳述也蹲在路邊,一口一個山楂,一邊碎碎念。

“過年了,你怎麽一直不回家?不想家嗎?還是說他們對你不好?”

“不過這樣也蠻好的,外面總比家自由,他們對你不好就不回去了。你也是,別人的錯自己卻要承擔,唉,這就是我媽說的苦命人吧。”

“你放心,以後我陳述見你一次,就少不了你一口吃的,咱交個朋友,我肯定不虧你,我這人最講義氣了。”

陳述聽大人閑聊時提過,這個流浪漢之前讀書很好,是鎮上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人,但高考後卻沒考上,他不甘心,想要覆讀,又不知道怎麽發現自己的名額被別人頂替了,而這件事,家裏的人都知道。

聽人說,他在田地裏幹著活,就突然瘋了,此後整日穿著個軍大衣到處亂跑,鎮上的人總能在任何角落突然發現他,可他從不回家,聽說他的家人一開始把他帶回家裏,但他總跑出來,後來他們也就不再管了。

陳述每年回老家時,坐在車裏,總能在路上匆匆瞥見他的身影,一抹破爛的綠色,像田地裏快要枯死的苗。

吃完了糖葫蘆,陳述起身看了那流浪漢一眼,那流浪漢突然停頓,擡眸看向陳述,糖渣零星粘在嘴邊和臉頰上,還有一些粘在亂糟糟的頭發上。

很糟糕,又像個不不谙世事的小孩兒。

“走了。”陳述插著兜轉身往回家的路走。

走過一個又一個路燈,陳述忽然停步,往旁邊昏暗的小巷看去,這小巷就是剛剛那個少年走進的地方。

鬼使神差地,陳述也轉身走進那小巷。

墻邊掛著一個沾滿灰塵的燈泡,燈光昏黃,照不到小巷的盡頭。

陳述慢慢地往裏面走,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麽,可能是太無聊了,也可能是好奇心作祟,他莫名地想探尋些什麽。

腳步忽然一頓,陳述聽見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,他又往前走了幾步,扭頭看去,右手邊一個沒有光的小巷裏,那個少年靠著墻壁,指間夾著一根燃著的煙,煙霧繚繞,飄蕩在空中,冷冷清清,淺淺淡淡,像深藍色湖泊上氤氳的水汽。

水汽遮擋住了湖面,神秘又破碎,卻無名中又勾得人想要撥散煙霧,去一探究竟。

細長的手指夾煙擡起,星火閃了幾下,那少年吸了口煙,不到一秒,又猛烈咳了起來,而後咳的越來越厲害,咳地少年彎了脊背,眼眶濕潤。

陳述楞了楞,反應過來。

他在學吸煙。

少年的秘密總在黑夜打開,或厭惡或痛苦,但不期待被人發現。

陳述知道,他不該窺視,可腳步卻怎麽也挪不開,他沒有看見湖泊的真容,他依然渴望靠近,他猜測湖面應該是破碎的,冰冷的,浸潤著水汽的,他的內心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。

忽然,咳嗽聲停滯,那雙眼睛一轉,透過煙霧定定看向陳述,湖面依然深沈平靜,看不出什麽波瀾,陳述卻覺得呼吸一窒,而後那少年把煙扔到地上,用腳狠狠踩滅。

陳述後知後覺地心虛,想要張口說什麽,那少年卻轉身往巷子深處走去,身影孤寂決絕,而後逐漸被黑暗吞噬。

陳述的心也倏地一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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